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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饺子馆】里的失恋联盟

前言 湖南人写面食,难免跑偏。可南人北胃,湖南人对面食也有珍爱。它不像米饭与炒菜汇聚而成的一日三餐,又因不常吃,就更显得珍贵,让人觉得每吃到一样,都是一种缘分。 张文今年四十岁,是个吃货,他觉得,在过往的岁月中,每一样味道都值得回味,一些清淡,一些浓厚,互为补充。味觉里寄托的情感,就像张文对于食物的态度,米饭如常,面食如稠。

2007年初,未到农历春节,一个冬夜,张文去吃了一顿饺子。

他一年前回到了单身,住在长沙桔园的一个小区里。近一年的时间过去,他还没有走出来,冬天很冷,比寒风更冷的是张文的心情。

在朋友面前,张文总是强撑面子、故作淡然地说,三十岁结婚的努力终于被现实打败。那段时间,朋友老五经常叫他出去玩,叫着 “总算分手了,还以为你不跟我们玩了”,好像在张文分手这件事情上,他是受益者似的。

张文知道老五是怕他孤单,带他散心,但凡老五约,他都去,多数时间沉默着听安排,话少喝得多。偶尔喝高了,会摆出一副王者归来的架势,吹牛打屁,回到快乐的样子。

又有一位朋友,人称飞爷,老五也时时叫他。飞爷倒没那么应点(应约及时),他与女友处了一年了,很是上心。

三人常去的是解放路的酒吧一条街。朋友们的玩乐有流程,吃晚饭、打牌或泡吧,最后以一顿宵夜散场。张文常常缺席宵夜——晚餐三分醉,酒吧到八分,宵夜不单纯吃,还会上啤酒,再补一枪,让人彻底醉翻——于是他常常选择先走,但也不回家,打车去滴水井吃上一碗水饺。

滴水井曾是张文的据点,张文爱吃水饺,那里有个水饺摊,水饺好吃。

彼时的滴水井尚未开发,大多数房子还保留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甚至更早一些的样子,桂花宾馆旁边一条小巷,曲里拐弯通向桂花公园,巷里有许多低矮的平房。

不知几时起,这里也渐渐沾染了商业气息,各种小店、肉菜档开了起来,脑筋活泛的居民们,甚至在自家门前搭起了简陋的棚屋,租出去,巷子更逼仄,人气也更旺。

再往前上溯七八年,张文初到长沙时,便租住在那里。这条小巷,就在桂花深处。农历八月,夜间出门闲走,巷子里的烟火气中,长久地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。后来搬离了,住的地方离得也不远,散着步就到了,张文依旧常来走走。

饺子馆是张文偶尔发现的,就在巷子的拐弯处,一个不起眼的棚屋,将将摆得下三张桌子,往里探,是一个小柜台,旧木板拼装的,隔开了灶间,柜台上一排不锈钢盆,盛着凉拌菜。

店主是两口子,约莫三十来岁,女人高鼻大眼,细眉入鬓,人也精致,挽着发髻,围裙、袖套穿戴整齐,客来三分笑,招呼得极热情,糯软的腔调像微风吹过风铃,又清又脆。“来了,老样子?”连招呼带点菜,一句话就说齐全了。客人点点头,入座。

男人是个莽汉子,个高,眉眼粗犷,只是坐在角落里闷头包饺子,偶尔与女人搭两句话,话音像掉在地上的破罐头,锵锵得冲。

此前,张文经历了一年的减肥,那是他觉得自己胖得有碍观瞻时才下定的决心。

他的体重突破190斤时,有朋友笑他,“你发现没,你每次进门都是肚子先进来”,“低头看得到鞋不”。去内蒙旅行,想要骑马观光,本是积极揽客的马主,看到他,竟相互谦让起来。 而恰恰自己又住在七楼,没有电梯,每次回家,都似一场跋涉,上了楼,就不再愿意再下楼。而更重要的是,分手之后,生活空出来一块,需要新的事情来填补。

有个深夜,他坐在卧室里玩游戏,伸手去够放在桌子顶架上的香烟,两次都被伸出的键盘护板挡着肚子给推了回来,张文心下恻然,撂了游戏,推开椅子站起来,恼怒地向空中虚打了几拳,然后点上一根香烟,下定决心减肥。

张文的减肥粗暴又直接:节食加运动。节食没有过渡期,第二天就过上了水果顶餐的生活,早中晚各吃一个苹果,其余什么都不吃,怕维生素缺失,还去药房买了一盒复合维生素。

至于运动,更是简单,每天在住的地方上下楼几个来回,运动量就到了。张文自觉不够,把尘封已久的沙袋重新挂出来,每天打半小时,久未练习,初时无力,久了也沉沉作响了。

然后是慢跑。那一阵,夜晚八点左右,从雨花亭到滴水井,总能看到一个大胖子跑在路上,气喘吁吁、挥汗如雨,两根白色的耳机线从耳朵垂到腰间,一身肥肉颤巍巍地甩来甩去,有朋友曾给他照过一张相,他看后自嘲,“像一只无毛的龙猫,跑起来一颠一颠的”。跑得久了,还会跟着耳机唱起来,歌曲优美,但看路人诧异的眼光,想自己唱的恐怕也不是那个味。

第一个月下来,张文瘦了二十五斤,第二个月,又瘦了十五斤。成功甩掉了四十斤肉以后,所有的衣服都大了,可谓小有成就。

一天夜里,一位久不见面的朋友约张文出去喝茶,二人天南海北地聊,忽然说起了张文的前女友,“好像订婚了”。张文听了 ,愣了半晌,叫来服务员,撤茶换酒。

一瓶红酒端上来,朋友陪着喝,张文喝了两杯,撂了杯子。他忽然发现,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,味道是苦的,借酒浇愁简直是胡扯。

再往后,张文就有些懈怠了。他开始偷懒,虽然节食仍在进行,但跑步倒没有那么勤了。并不是不想运动,实在是因为小街小巷里,小馆太多,多是敞门或露天,浓郁的油盐味、各种菜香顺着小巷一路飘散,对于数月不见荤腥的他,着实是一种折磨。

每次闻到菜香,张文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住步子,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子,拉着他看向馆子的方向,各样的食客在吃着各样的美食,津津有味、啧啧有声,而张文只能驻足在路灯下,抻直了脖子打望,口水满溢。

半年后,张文恢复了吃早餐,九个月后,又恢复了午餐,体重从最低时的一百三,反弹到了一百五。

再之后,张文恢复了晚餐,而那家饺子馆,就是他减肥后的第一顿晚饭。

张文发现这家饺子馆有段时间了。吸引他的,是在小巷拐角路灯光线所及的最远处,顺着房顶漫出来的水蒸汽,以及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麻油香。

这天晚上,张文终于循着味进了店,“吃点什么?有饺子、有面、有凉菜。”在老板娘的招呼声中,张文径自朝厨下打望,灶上的大锅里煮着饺子,水已经烧沸,饺子将将要熟,在水面沉沉浮浮,像一群缺氧的鱼。偏头一望,柜台上的大盆里,凉拌菜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油光,有盆凉拌长豆角,切段拌匀,根根青绿,用香油拌的,又香又惹眼。

张文决定开戒,“只当今天晚上没跑步”。施施然在桌前坐下,“二两香菇猪肉,一份长豆角。”张文点着单。老板娘应了,麻利地忙开来。

长豆角用巴掌见方的小碟盛,堆得高高的端上来,“慢吃,饺子在煮。”老板娘嘱咐着。张文谢过,自顾夹了一根,放进嘴里细细咀嚼,豆角过水焯过,刚刚断生,放了生抽与盐,镶嵌其中的姜蒜辣再次提味,入口脆,嚼来咸香,辣味在后,回味清甜。

张文再抻筷,夹了一把。吃着吃着,辣劲上来,刚刚收的汗,又出来了。

饺子上桌时,一碟长豆角已经吃光了,“再来一份!”张文说道。

又吃饺子。面皮是老板手工擀的,比机压的多一份筋道,肉馅用的五花肉,煮熟有汁,镶嵌着极少的香菇丁,一口咬下,浓郁的滋味随着汁液溢满口腔,咀嚼开来,汁热、肉香、菇鲜、面甜,味道相互交织,再加上张文一年禁晚餐的饿,那一刻,似乎口中的每一个味蕾都在狂欢。恍惚间,张文听到了一声腹鸣,是他的胃在喟叹,晚间不见荤腥的日子,终于过去了。

第一个饺子吃原味,第二个饺子才蘸辣酱,老板娘的酱料也别致,用的不是油辣子,而是油浸剁椒,颜色是鲜艳的红,其间嵌着蒜碎与一两星黑豆豉,饺子蘸一蘸,像披上一层红衣,咬到嘴里,原来的味道上,又加了一层鲜辣。

长豆角五元一份,饺子五元二两,那一晚,张文吃了两份长豆角,六两饺子,最后还请老板娘舀一碗面汤,慢慢喝,“原汤化原食”。

老板娘微微一笑,眼神中带着赞许。

发现了饺子馆后,张文就带着飞爷、老五去吃。飞爷也喜欢,凉拌菜对他的胃口,韭菜馅的饺子,他也极爱。老五不爱去,总招呼大家去他公司楼下的私房菜馆吃,那家私房菜馆是一对姐妹花开的,两个老板娘都挺漂亮。

飞爷是个帅哥,与张文同事,后来慢慢成了好友。张文不知道他这个外号的由来,实在不是个飞天蜈蚣的角色(长沙俗语,说一个人好乱来,捣蛋)。飞爷文静老实,是那种不觉得自己帅的帅哥,也因此存在感不强,性情粗看恬淡,细看卑微。

飞爷的女友换得勤,都处不长,其中原因多半要怪他的个性,极其慢热。老五说他有三不,“不积极、不主动、不拒绝”。张文倒觉得他有谦谦君子之风,与女友相处守之以礼,心里很中意了,面上仍淡淡的。温吞水般的恋爱进程,女孩子不甚理解,一来二去,心就淡了。

张文跟飞爷说过,这样不行,就像《重庆森林》里餐馆老板对金城武说的,“越等越会晚,越晚越担心”。飞爷没听进去,往往到女孩要飞掉他,才恍然大悟,热度瞬间提升,可事已至此,“他心里没我”和“原来只是不珍惜”都成了罪过。就像补枪,反倒让女孩彻底死心。

每次失恋时,兄弟们照例要醉一场酒,飞爷喝醉了,脸由红到白,从一开始的沉默不语到碎碎念,眼里噙着泪,哽咽地说,“我爱她咧”。

张文便与老五连连称是,“她不对”,“她瞎了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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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新闻转载自:网易 | 作者:网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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